十八大后，广东宣布，确定将韶关始兴县、珠海特区的横琴岛以及南沙岛作为官员财产申报试点，引国人瞩目。但是，这场“自上而下”命令式的改革，能否达到舆论所期待的程度呢？

　　多位专家认为，广东官员财产申报试点如缺乏媒体和舆论的监督，“夭折”风险不小。对此，本报记者近日走访广东，探寻这一反腐制度在中国地方政治土壤中的生存状态和制度变异。

　　背景

　　习近平“南巡”广东释放改革信号

　　冬月的广东，不似北方气候的凛冽，温暖而湿润。十八大后，习近平将广东作为视察的第一站，被誉为新一轮改革开放的“政治南巡”。在国外舆论看来，这是习近平对于中国改革局势的“破题之点”。

　　香港《文汇报》社论称，习近平视察广东，释放两大讯息，一是表明将坚定不移继续推进改革开放；二是将以更大的政治勇气和智慧，勇于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篱，不失时机深化重要领域改革。

　　几乎就在习近平“南巡”的同时，广东释放了积极的改革信号。广东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黄先耀向媒体透露，广东正在粤北和珠三角地区各选择一个县、区，开展领导干部家庭财产申报并在一定范围公示的试点。

　　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副院长肖滨认为，官员财产申报制度，在整个反腐链条中属于前提性的制度，也是最重要的一环。而自改革开放以来，作为全国改革的先行省份，广东官员财产申报制度政策的出台似乎有些“姗姗来迟”。

　　广东官员频频因腐败问题落马

　　此前，广东官员频频因腐败问题落马。2012年10月，广东省财政厅原党组成员、副厅长危金峰因非法倒卖土地获取巨额暴利，被开除公职；11月26日，广东省国土资源厅原副厅长吕英明，上任不到一个月就被纪委调查；12月1日，广东省纪委证实，深圳原副市长梁道行因涉嫌严重违纪，正被调查。就在广东下定决心治理腐败的同时，近日，又有两名官员涉嫌严重违纪被调查，分别是广东省从化市市长郭清和及市林业和园林局副局长刘燕堂。公开资料显示，郭清和曾任广州市林业局局长、从化市委副书记等。

　　值得一提的是，自2009年6月深圳市原市长许宗衡被调查后，深圳已有多名高官先后落马。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作为一名本土学者，肖滨对广东这个经济大省的腐败现象，有着深深的担忧。除了副院长职务，肖滨还有一个重要身份，中山大学廉政与治理研究中心政治文明与廉政建设研究室主任，该研究中心正是由中共广东省纪委与中山大学共建的重要研究机构。

　　担心

　　很多试点都无疾而终广东能成功吗？

　　早在2012年12月初，广东放风称将寻找三个地方进行官员财产公开试点，有网民称，广东终于祭起了一把对问题官员的“杀猪刀”。

　　自2012年1月以来，广东落马官员的级别之高、数量之巨，远超其他各省市区。据广东媒体此前报道，广东2012年2月份开展“三打两建”以来，至6月8日，全省已查结商业贿赂案件677件，正查办2046件，涉案金额8.05亿元，涉及厅级干部28人、处级干部123人。

　　尽管广东2012年以来反腐成绩显著，但下半年以来，从坐拥深圳数十套房产的“房爷”周伟思，到深圳市原副市长梁道行，肖滨接受采访时还是连连感叹：“被发掘出来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也正因如此，对于广东的官员财产公开，肖滨整体持肯定态度。但是，作为一名研究学者，他也有着这样那样的担心：“2009年从新疆阿勒泰的试点开始，一直到现在全国十余个市县的试点，结果都是无疾而终。广东一定能成功吗？它是经济大省，阻力更大。”

　　一个穷县两个新区试点有何借鉴意义？

　　去年12月10日前后，广东省确定将韶关始兴县、珠海的横琴新区，以及广州南沙新区作为这次反腐改革的试点，一时舆论沸腾。有媒体评论称，从来没有哪个试点能像广东一样，还没有开始运行，就这样引人关注。它的背后是民众对广东这样一个经济大省财富流向的不信任和对官员清明的共同期待。

　　但也有网友质疑：“始兴县是一个相对贫穷的县，横琴和南沙都是刚刚成立的新区，选择这三个地方试点意义何在？为什么不找深圳的一个区呢？”

　　广东省委党校教授王玉云认为，三个试点区县具有不同代表性。广东需要在珠三角、粤北和经济特区都选择一个试点，而横琴新区毗邻港澳，是探索“粤港澳”合作新模式的示范区，“横琴试点的优势在于从头设计、建立新的架构和机制”；始兴县则隶属粤北，行政区划久远，各项制度健全，在这里试点，对广东乃至全国的老城区、县区都具有示范意义。南沙新区属于珠三角，对广州具有示范意义。肖滨分析，官员财产公开是一个“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反腐改革不要希望它一下子冲到中心去，只有从边缘起步，动起来的时候才能滚雪球，越滚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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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州纪委将赴港澳学习官员财产公开

　　广州市纪委常委、新闻发言人梅河清21日介绍，推进领导干部财产申报公示制度已被纳入广州市委全会100项重点督办工作，作为试点的广州市南沙区将在春节后启动该项工作。他表示已关注到广州市政协副秘书长范松青晒家庭财产一事，并予以肯定。

　　“从世界范围来看，官员财产申报公示是一项防治腐败的治本之策。但我们感觉，社会各界对于这一制度存在认识上的误区。”在梅河清看来，误区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认为所有的公务员都要进行财产申报，在香港，16万公务员中只有3100多名在重要岗位上的公务员要进行财产申报，并非所有人都要申报；二是财产申报不包括工资收入，香港公务员的工资收入非常明确，在网上可以查到，因此，财产申报的内容主要包括房产、公务员配偶和子女的从业情况、公务员的投资及投资交易情况；三是认为财产申报就是财产公开，香港只有40个重要公务员职位是要向社会公开财产情况的；四是财产公开不需要保护隐私，实际上，香港把保护隐私作为财产申报公示制度的基本原则，保护申报人隐私也是一项国际惯例。

　　“先行实施这项制度的香港，与广州地缘相近、文化同源，具有一定借鉴意义。”梅河清透露，他们近期准备去香港、澳门考察，学习先进经验。 据《南方日报》

　　韶关始兴县

　　现状：县政府办公区未贴财产公开情况告知书

　　“你是记者，应该到三个试点看一看，那里需要监督。”肖滨告诉记者。实际上，媒体对于三个试点的进展情况也鲜有公开。

　　始兴县县委位于县城北部，毗邻323国道，也是始兴县最阔气的一栋建筑。记者找到了县纪委，工作人员表示，具体情况“不能说”，并表示一切按照省、市两级党委的要求，“上面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据记者了解，最早在去年三四月份，始兴县就已开始了以科一级领导干部为主体的官员财产公开试点准备工作。而由于省纪委要求试点地区在试点期间“不宣传、不报道”，始兴的这项工作一直在“秘密”状态下进行。

　　记者辗转联系到始兴县的一位科级干部，该干部介绍，2012年10月份前后，始兴县给每位科级以上干部发放了财产申报表，并在单位内部进行了一个简明的公示。在这张报表上，详细列出了不动产、股票投资、储蓄、名下企业等几个大项，不仅要求填写自己的财产情况，同时还要填写家庭财产情况，包括父母与年满18岁的子女等直系亲属的财产情况以及是否经营企业等。此外，还要填写保证书，保证辖区范围内没有旁系亲属经营企业或者本人对此不知情。

　　熟悉“始兴方案”的中山大学廉政与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员倪星表示，“始兴方案”中，所有与申报官员有关系的利益相关者都没有忽略，这在之前是“没有先例”的，包括公认的申报范围很全的湖南浏阳都没有做到，值得肯定。

　　但在记者的走访中，始兴县委县政府并没有在办公区域张贴财产公开情况的告知书，也未见任何相关宣传板。

　　难点：需要财产公开的官员范围仍未确定

　　对于这样一个新兴制度，一些干部对此顾虑重重：“个人隐私泄露，别人会不会借机给你找问题？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

　　据《中国经营报》透露，始兴县政府内部已经讨论形成了一个“备选方案”，主要内容是：“实地查阅，不在网上公开；查阅人需登记身份。”据说该方案获得了较多官员的认可，按照上述科级干部的说法是：“该方案相对而言较为合理。”其认为这一设定类似于企业的工商资料，媒体及社会公众只要凭借身份证即可查看资料，保证公众知情权的同时，也“设定了一定程度的门槛”。但本报记者并未在走访中证实这一信息。

　　韶关市委预防腐败办公室一位曹姓负责人表示，始兴县是一个老区，目前有一些官员不理解，所以压力很大。至于是学习外省如新疆阿勒泰、湖南浏阳模式还是自创模式，这些还要根据省上的进一步安排。

　　他介绍，现在实际上需要财产公开的官员范围仍未确定，如始兴的省管、市管官员（企业高管）是不是也要一并公开？又如公开不动产，那么假如官员买的房子不在始兴县，而在外地，那么如何监管，谁来监管？

　　“不是不愿意说，是想有了思路，有成绩了再说。现在，我们是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目前就多去其他试点的地方先学习，等待省上确定方案。”这位负责人说。

　　横琴新区

　　现状：近期拟提拔的官员 无任何财产公开信息

　　如韶关讳莫如深的官员财产公开一般，珠海经济特区的部分官员甚至不知道有官员财产公开这回事。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珠海市对官员财产公开秉承“不宣传、不讨论”的原则，另外，试点横琴新区距离市区甚远。

　　横琴在成立“新区”之前，因为毗邻澳门，并且三面环海，被称之为“横琴岛”。多年来，这里都只是一块原生态的水产养殖基地。

　　2009年5月左右，横琴岛开始了经济开发，国内一流企业广东长隆集团率先入驻，建设长隆国际海洋度假区。此后，横琴又向澳门大学伸去橄榄枝，澳大横琴校区正式成立。

　　“港珠澳看珠海，珠海看横琴。”一位当地的政府干部自豪地说。很快，以前阡陌相连的横琴岛，在短短三年内，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一座座高楼正冲天而起，但至今没有一家完工。

　　上述干部告诉记者：“你可能不知道，现在横琴的房子比珠海市区的都贵，能卖到每平方米2万多，澳门一套不足100平方米的普普通通的房子就卖四五百万，你说澳门人会不会来横琴买房子呢？”他说，这是横琴的商机，但这也会成为官员腐败滋生的土壤。

　　该副科级干部坦言，因为新区刚刚成立，所以现有的领导干部不会有问题。但是现在没问题不代表以后也没问题，所以广东省选定横琴岛作为试点还是有一定冲击力的，“但是我们内部年轻干部都赞成公开，家里就一套房子，还欠着银行的债，公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实上，目前横琴并没有太大的举动。甚至很多横琴的官员对官员财产公开的认知还是模棱两可，在横琴镇（横琴新区设立前的行政单位）镇政府的公告牌上，就近期拟提拔的十余名官员，也没有任何官员财产的公开信息。

　　难点：关键是一把手的财产能不能真正公开

　　寻找横琴主管官员财产公开领导小组也是颇费周折，当地多名政府工作人员甚至并不知道这样一个机构的存在。而记者经多部门询问后，才在一栋十几平方米的简易房里发现了“横琴新区廉政办公室”的挂牌字样。

　　一位监察部门的负责人拒绝了记者的采访：“你也看到，我们这个机构是刚刚搭建起来的，还有很多头绪没有厘清，我们不方便说什么，你去市纪委问问吧。”有接近横琴新区主要领导的消息人士透露，虽然横琴新区廉政办公室被视为中国第一个整合惩防腐败相关职能的机构，将整合纪检、监察、检察、审计等职能，由“协作反腐”转向“整体防治”，但横琴廉政办只是一个相对独立的职能“大部”，并非“高效授权”，其主要权责还要受到横琴新区党委和市纪委等相关市级部门的领导。因此，还谈不上独立行使职权。

　　珠海市纪委宣传部门负责人孙江显然已经被媒体的采访弄得焦头烂额，他告诉记者：“横琴目前真的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措，也没有一份成文的文件，我甚至连横琴的廉政办公室都不知道在哪儿。你留个电话，等我们有消息了，我一定通知你。”

　　记者了解到，目前横琴除了成立廉政办公室外，近期以来也曾让科级干部填写了财产申报表，但内部就到底要公布哪些资产、具体的范围是什么，内部公布还是在互联网上公布这些问题并没有形成一份定型的文件。

　　珠海市司法系统一位科级干部告诉记者，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年轻公务员都支持政府的这一举措，其中不乏横琴的很多科级干部。他认为，有机会利用职权换取利益的只是少数，而财产公示却是对绝大多数普通公务员的保护，人对安全的渴望是需要一个公平公正的社会，透明也可最大限度地减少负面力量。

　　“关键是一把手的财产能不能真正公开，单位的一把手都公开了，下面的干部有什么害怕的？一把手不能真正公开，下面的人可能也或多或少会有一些问题，他们就会恐慌，出于自我保护就会抵制这个新事物。”这位干部说。

　　南沙新区

　　现状：市委常委会已通过方案 春节后展开

　　广州的南沙新区也是试点地区。2012年10月10日，国务院举行新闻发布会，广州南沙新区正式获批晋级国家级新区。而目前，南沙新区还停留在组建政府的基础阶段，但正因为如此，南沙是三个试点中阻力最小的一个地区。

　　广州市纪委透露，广州市南沙区领导干部财产公开申报有关方案已经市委常委会讨论通过。广州市纪委常委、新闻发言人梅河清说，南沙试点领导干部财产公开申报，包括新提拔市管（一般为局级）干部、副局长，从区外其他部门调入南沙的处级干部，都要试行财产公开。

　　“南沙区实行的领导干部家庭财产申报公示试点工作将在春节后展开。”广州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王晓玲在近期的一次公开讲话中说。

　　随后，记者从南沙区政府有关人士处获悉，南沙试点领导干部财产公开申报范围包括处级以上领导干部。

　　在记者的采访中，不论是始兴县还是横琴，还是刚刚成立的南沙新区，其实都面临着对于官员财产公开这一新制度的探索，试点才刚刚起步，更谈不上任何期望。

　　建议：招募公民力量对三处试点进行监督

　　广东省委党校副教授刘朋表示，实行党员领导干部家庭财产申报并在一定范围内公示制度，官员瞒报财产一律免职，这是一个很大的突破。方向对了，效果就值得期待。至于要公开公示到多大程度、多大范围，则要在实践中稳步探索。

　　肖滨教授说，以前各地的试点都是由当地政府自发进行的财产公开，而由上而下进行试点，广东是第一个。伴随试点而产生的问题是，各个试点都被动地等待行政命令，而没有主动进行探索的动力，因而它们的成功需要外部力量的督促。

　　他建议，应招募社会公民力量，甚至是海外对中国反腐有期待的公益组织，分为三个小组对三地试点进行监督，像踢足球一样形成一个“人盯人”的局面。盯着它走，这样才能真正完成三个试点的工作，并进而将试点扩大到广东全省。

　　试点犹如“星星之火”，但仍没有起到“燎原”的作用。而官员财产申报和公开也提出了多年，已经成为全社会民众的共同期待。广东这个“改革开放”的带头省份，能否一举成功，各方关注者拭目以待。

　　本版稿件除署名外由本报记者刘斌 采写

（原标题：基层干部称：“一把手”应先公开）